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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鱼木寨是鄂西南清江流域的传统土家族村落,其著名景观古碑林作为一种文化传播媒介,展现了土家族村落对中原汉文化与审美境界的认同,也为土家族村落文化传承提供了重要的传播方式。
【关键词】:古碑林;土家族;审美价值观;文化传播;鱼木寨
中图分类号:G122.13;K928.1 .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 959(2011)05-0084-05
鱼木寨地处清江流域的鄂西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土家族,自称“毕兹卡”。“土家”一词最早见于《宋史》,时为北宋淳化二年(公元103 年),该史籍《宋史・蛮夷》将活动于湘鄂川黔交界区的一种当地人――“蛮人”称为“土人”、“土丁”,称其军队为“土兵”,以区别于当地的苗人、獠人、汉人等。“土家”作为一个民族的称谓在此时确立。
清江流域是中国西南部土家族传统聚居区域之一,鱼木寨是恩施州至今保存较为完好的土家族传统村寨。通过考古发掘证实,整个土家族聚居区都有久远的历史。在土家族聚居的清江、酉水、澧水、乌江流域都发现了从石器时代到秦汉时期的大量文化遗址。从旧石器时代开始,直到春秋战国时代,清江流域的考古发掘都保持了连续性,文化没有出现过断层,其序列发展十分清楚。嘲清江流域历来就受周围各种文化的影响,随着社会历史的迁移,已经形成了以土家族为主体、以巴楚文化为核心的清江文化。因此,鱼木寨作为清江流域的土家族传统村落,体现出土家族地域文化的鲜明特色。
一、古墓碑林:土家族审美文化演绎的历史见证
鱼木寨作为清江流域鄂西南恩施自治州的传统土家族村寨,其突出的特色是有数量众多的古石碑林,从而构成了鱼木寨彰显独特地域文化的审美人文景观。鱼木寨古碑刻作为一种文化传播媒介,雅论是碑刻外在造型艺术,还是内在的文化信息张扬,都充分展现了土家族村落对中原汉文化与审美境界的认同。
鱼木寨又名鱼目寨,地处恩施自治州利川市西北与重庆市万州交界的崇山峻岭之中。据《万县志》载:“鱼木寨山高峻,四周壁立,广约十里,形如兆鼓,从鼓柄入寨门,其径险窄。”寥寥数语,已使鱼木寨的险峻地势一览雅余。据史料载,因为清末战乱,鱼木寨先后陆续涌进外地避战乱祸事的人流,这些迁徙入寨的人群中,有邻近的土家、苗等少数民族,也有远处汉民族,因此,鱼木寨成为当时战乱期间的避乱所。
鱼木寨因战乱而自然形成了一种“移民文化”,它融会了土家族与汉民族及其他民族的文化特点,造就一种以土家族文化为主流、多元文化并存的鱼木寨独特民族的文化现象。这种独特民族文化信息,在鱼木寨中遍布众多的石碑刻文广为传播。鱼木寨石碑刻文字大都在清代形成,不仅工艺精湛,而且对于考究鱼木寨的历史及文化有着十分珍贵的价值。
石艺是鱼木寨人最拿手的雕刻手艺之一。也许因为鱼木寨拥有得天独厚遍布全寨子的岩石群,岩石既成为鱼木寨人居家的天然洞穴,也成为鱼木寨人建筑房屋雕琢石艺的最佳材料。走进鱼木寨,可以看到石屋、石门、石梯、石洞、石盆、石缸等精美石艺品,最蔚为壮观的,还是寨子里的石碑刻,也建构了鱼木寨古建筑与古墓碑群的独特民族地域文化景观。碑刻文信息传播的主要特点是:审美文化性与教化易感性、历时传播性的互渗交融。考察这一不同凡响的碑刻石艺群,从风格迥异的碑刻文中,可以发现土家族与外来文化多元融合的独特文化信息传播与审美特征。
二、教化易感性:古墓碑刻文凸现审美文化传播方式
清江流域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土家族村寨,自古流传着“厚死薄生”的民族习俗,为已逝者树碑立传的风气甚浓,其中以鱼木寨最为典型。而墓碑刻文则成为土家族传播民族地域文化理念的最佳方式。这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恐在于墓碑石林刻文的随时可读性,从而产生教化易感性,使民族文化理念时时刻刻传播于村落,最大限度地发挥其教化作用。
鱼木寨现存大型墓葬共九座,最早的建于清道光十五年(1853年),其他多建于清同治、光绪年间。这些墓葬的碑刻建造大都极尽雕饰与文字的奢华。其中可称为精华的有三座:位于祠堂湾的成永高夫妇合葬墓,位于生基嘴的向梓墓,及在上二墓之间的向梓夫人墓。据调查了解,向广柏墓(俗称“罐儿”),始建于民国二十七年(1939年),比上述三墓更宏大奢华,可惜在20世纪50年代因鱼木寨中修水库而毁墓取石,今仅有部分残余石块。嘲现将以上三座墓碑刻文予以逐一品读,以资考察鱼木寨独特民族文化形成与演变的历史价值。
《向梓墓志》碑刻文源于鱼木寨当地的文化习俗与社会影响。向氏家族作为鱼木寨四大姓之一(谭、向、成、邓),在清代后期逐渐崛起,鱼木寨上谭氏衰落时,成氏成为巨富,成氏十三代嗣成永高耗巨资自造生基宫殿墓碑。而向氏则显权贵,向梓生前大兴土木,“丑秋兴工,丙寅夏竖立,丁卯岁完竣,计年三载,计工八千余零。”为自己及其妻营造墓碑。根据调查发现,鱼木寨现存大型墓葬多数为生前所修生基,至于碑屋,鱼木寨一带则多达十余处。(所谓生基,就是人生前就将自己的坟墓修好;所谓碑屋就是将坟墓埋于住宅之中,人鬼同住一屋。)
《向梓墓志》碑刻文,是向梓于同治五年修建落成(与成永高同时落成)的生基碑所撰。在《向梓墓志》中,不仅可以读到鱼木寨向氏一族崇尚的文化追求,还可以寻觅中华传统文化中儒学教化对鱼木寨向姓子民的文化浸润。这种文化信息,是墓碑主人向梓的文化观念得以张扬,他期盼子孙后代以此为家族兴旺发达之模本。
附:《向梓墓志》如下:(第一部分抄录)
公字桂林,崮公季子也,少读书,天资敏捷,先大人极器重之。继因兄弟析爨,乃辍业作齐家计,敦崇古道,不尚奢华,数十年间,遂致阡陌频开,栋宇屡建,诚盛事矣。其为人宽厚和平,与世雅忤,闾里之载其德者,胥称道于弗衰。素性嗜钓,适情山水中,有隐居之乐焉!迄今年逾古稀,犹矍铄如少时,我朝崇奖善行,赐赠封典,盖亦公之福寿所致,与妄庸宠荣者不侔。故德裕乃身,亦德延后嗣,少君霖斋,读书未售,因授例入国子监,品学兼优,蔚为人望。而其群孙辈,则又头角峥嵘,毅然有攀龙附凤之志。昔王公植槐,谓子孙必能贵显者几何?不于公再见之耶!今岁春,余馆于褶岩坝,时公方营寿藏既成,请铭于余,余不敢以浮华靡丽之词相持赠,惧亵也。谨集葩经数语,拜首而赞之曰:卜云其吉终焉,忆藏克昌厥后,申锡雅疆。
施南府
庠生
同宗晚绍猷拜撰
《向梓墓志》碑刻全文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由施南府庠生同宗晚绍猷拜撰。在这部分碑刻文中,称赞向梓:“其为人宽厚和平,与世雅忤”,“素性嗜钓,适情山水中,有隐居之乐焉!”可见向氏德行极为符合中华传统文化中“修身”之举。向姓本为鄂西南土家族大姓,却在碑刻文中彰显出中华儒家文化精神,同时说向梓“迄今年逾古稀,犹矍铄如少时,我朝崇奖善行,赐赠封典,盖亦公之祝寿所致,与妄庸宠荣者不侔。”这既表明了向梓墓碑为生基的事实,又对其因人品修养极佳受到朝廷嘉奖而大加推崇。鱼木寨作为西南蛮夷之地,虽远离朝廷千山万水,但对功名利禄的看重,一点也不亚于平原都市。
在这里可以发现,鱼木寨土家族向氏宗族的文化理想与汉文化息息相通,在碑刻文中,还称道向 梓:“德裕乃身,亦德延后嗣,少君霖斋,读书未售,因授例入国子监,品学兼优,蔚为人望。”对其子霖斋因品学兼优而入国子监大加赞赏,并预言“其群孙辈,则又头角峥嵘,毅然有攀龙附凤之志”。至此,碑刻文中所表露的中国传统汉文化中追求名利、建功立业的文化理想一览雅余,使汉文化精神得以传播与延续。
儒家文化在此碑刻文中还有明显的张扬。《向梓墓志》第二部分由其男兴孙等撰写。碑刻文中称道向梓“然家计虽丰,而敦崇节俭,不尚纷华。至闾里有善举,则父未尝不乐为赞助,以勃其成。孔子云,富而好礼,盖深体此意也欤!”在此,不仅称道其父的美德,又何尝不是用孔子言直接张扬儒家文化理想呢?可见,向姓一族是鱼木寨传播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并联姻土家族文化的骨干力量。
在中国传统写作理念中,讲求文体规范以及文章的思想教化作用。墓碑刻文化主要侧重于对其墓主人歌功颂德。从内涵讲,属祭祀类吟颂文。从《向梓墓志》碑刻文看,既符合传统祭祀文体规范,又在颂赞文字中张扬儒学文化理念,不仅对自家后世子孙进行“入仕进取”的思想教化,也影响着鱼木寨土家族山民的人生理想,进而丰富了鱼木寨土家族文化精神的内涵,是鱼木寨“山封人不封”的写实。碑刻文的教化易感与信息文化特征在此表现得极为明显。
向梓夫人的墓碑刻文《向母阎君碑铭志》共由两部分组成。
第一部分由与向梓家有“戚谊”的褶岩文生余霖皋撰文如下(全文抄录,其中口处字迹模糊不清):
从来巾帼中之可法可传者,必其内则雅忝中馈称能,始足以播声称于不朽。若是者,余于向母阎孺人见之。孺人梓公德配也,于归后敬相夫子,善事翁姑,数十年不闻有忤语。孺人每念立业成家皆由内助,长以克勤克俭,举凡操井臼,课园蔬,司盐未悉身任之。自持家政以来,置业十余契,孺人之力居,且负性慈祥,戚族有贫乏者,靡不体恤周至,迹其种种,推解后谊,难以枚举,一时宗族乡党,交口称赞母焉。迄今年逾古稀,身膺彤廷封典,况孙枝繁衍,绳绳未艾,天之以福报孺人者曷有极耶!余忝列戚谊,常亲睹其雅范,又于今岁夏闲游至此时,孺人方营寿藏,见夫砂明水秀,脉发铜锣,吉壤犹在指顾之间,故纪实立传,以待□轩之彩云。
褶岩文生余霖皋拜撰
在此碑刻文中,称赞向梓夫人阎君德能兼备,够得上“巾帼之中可法可传者”,“足以播声称于不朽”。并列举其身世与德行予以褒扬,“孺人梓公德配也,于归后敬相夫子,善事翁姑,数十年不闻有忤语。”并节俭持家,亲历亲为,慈善且有爱心。向夫人阎君的美德受到宗族乡党的“交口称贤”。墓碑刻文成为鱼木寨向氏家族昭示道德规范的最适宜的文化传播媒介。儒学文化源自于中原汉文化,从向梓及夫人的生基碑刻文,雅一不浸润着儒家文化教化意味。
《向母阎君碑铭志》墓碑刻文第二部分由向梓后辈男兴及孙等撰写。开篇言其碑刻文的颂化作用,“今夫碑也者,所以记功而载德也。况吾母功德之宏深,更有拟难馨者耶!”进一步突出张扬了树立道德楷模的教化意义。同时,此部分墓碑刻文言:“甲子冬,寿增七旬,庆祝之余,受奉命营寿藏,复详请封典,俾得其视其盛。”也印证了向梓夫人墓为生基的事实。这也是鱼木寨土家族审美精神的一种体现。
三、历时传承性:古墓碑刻文的审美价值观与文化精神
鱼木寨古碑刻林的文化信息传播,体现着一种鲜明的历时传承性特征;同时,亦呈现出外来移民文化与地域文化交融的审美特性。因此,它也体现出土家族地域文化得以传播久远的审美价值观与传播影响力。
向梓及夫人墓碑刻文生前于清同治五年建造而落成,与鱼木寨大姓之一成氏家族十三代后嗣成永高同时竣工。在清末的鱼木寨之中,成永高为巨富,向梓因朝廷封典而权重。因此,比较二者墓碑志,成氏彰显“富”志,向氏铺陈“贵”境,但如上所论,其碑刻文的字里行间都表现出渴望“富贵功名流芳百世”的强烈愿望,而想借助于石碑刻千秋传递此梦想。这也正好体现出古碑刻文历时性传播的文化特征。而成、向两家生基墓丰富多彩的图文石雕饰,也同时展示出与鱼木寨多元文化相适应的独特审美格调。其中尤以成氏墓碑林为代表。成永高夫妇墓于生前建造,属生基,其碑刻文由三部分组成。,其中《成永高夫妇墓志》于“大清同治五年丙寅岁菊月中浣吉旦”落成,是成氏夫妇费时六载,耗金三千建造的陵墓。
《成永高夫妇墓志》第一部分抄录如下(其中口处字迹模糊不清):
常思古冢口惠连之祭口岗有阳修之表,人生宇宙之间,寄迹三光之下,有生而不生,有死而不死者亦有之。若夫翁之为人,生平和善,忠正其身;效友雅惭,可传可法;交道接礼,惟义惟仁;排难解忿,族戚沾仰。幼配向君,淑惠遐闻,事上待下,敬老怜贫,承前人之业数千有零。自置高腴之产,价值万多余金。田连阡陌,栋宇维新,高公年近花甲,向君五九之程,目见时序递迁,不如自修寿亭。百年限满荣归,二老合葬同茔,酉山卯向,万古佳城。宜尔子孙,佑启后人,瓜瓞绵绵,螽斯衍发,志此□死而弗怨,万载如生,夫亦老长之兆云耳。
大清同治五年丙寅岁菊月中浣 吉旦
在上述墓碑刻文中,依然沿袭祭祀文重歌功颂德的笔法,先称道成氏永高“若夫翁之为人,生平和善,忠正其身;效友雅惭,可传可法;交道接礼,惟义惟仁;排难解忿,族戚沾仰。”从成氏的个性品格修养、处世待物、仁义及豪爽博爱之举等诸方面,极力推崇成氏永高的美德以昭示天下人。同时,因墓碑刻文是成氏夫妇墓志,故也对成妻向氏称赞有加,言“幼配向君,淑惠遐闻,事上待下,敬老怜贫。”从而使向氏与成氏相互辉映,构成一对令世人仰慕的人生楷模。在此碑刻文中的字里行间,依然是儒家文化所推崇的忠孝礼义等文化规划与教化意味,并透露“宜尔子孙,佑启后人,瓜瓞绵绵,螽斯衍发”,渴望家业光大传承的文化心理。在此,土家族与儒家文化找到了历时性传播的审美交融点。
同时,此墓碑刻文自述了成永高夫妇生前打造生基,修建“万古佳城”的原因有二:首先谈及“高公年近花甲,向君五九之程”,年龄催人“自修寿亭”;更重要的是成氏永高想显富露财,如碑刻文中言“承前人之业数千有零。自置高腴之产,价值万多余金。田连阡陌,栋宇维新。”成永高在清末已成为鱼木寨巨富,斯待“万载如生”,后世子孙繁荣兴旺。在现代人眼中,豪华阔气排场的成永高夫妇陵墓已成为历史景观,但那石陵石殿,石碑的艺术雕饰,将一段审美文化历史永久铭刻于鱼木寨的土家族地域的深山厚土之中,留待后人去品评。
《成永高夫妇墓志》的第二部分由“月山陈万里拜题”,此碑刻文紧承上篇而撰,进一步颂扬成永高的福寿美德,言其“生平为人正直,公平果算得铁骨冰心,遐迩均闻。预修佳城,终得富贵,得福寿,得康宁。”碑刻文中还赞其修此“佳城”的意义,即“倡和远谋,生则同室,归则同丘,有十分吉,十分雅……,”表现出鱼木寨土家族人超越生死的豁达精神境界,但这何尚不是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中“天人合一”的宏大宇宙观的审美精神传播。
以上墓碑刻文是与成永高夫妇生基“佳城”于清代同治五年竣工时完成。而成永高夫妇此佳城的又一宏篇碑刻文《成永高夫妇墓前碑志》,于清同治八年落成,是由颖川玉田斋陈桂林撰录。此碑志修建“自丙寅新正兴工起,至已巳三月告竣,连修四载,岁月缴费千多余金。”即从同治五年修建至八年落成,可视为成永高扩大成氏家族在鱼木寨及周边地区势力影响的重要举措。
纵览这篇碑志,书写着成氏家族发迹史。“翁之始祖,籍起于楚麻城高岗,自大明洪武年间,弃楚入蜀”,“至泽公,弃祖业而至鱼木寨破屋湾落业,于斯开创基业永立宏图者矣”,字里行间满是成氏家族宏志大展的志得意满,尤其在此篇碑志中历数成氏所创家业,并以详细数据一一陈述,最后还总结创业成果为:“前后十九载,连年置买各处田地、房屋、山场共合二十八契,兼父遗母置受分基业,尊前当业等处其贰万有零。”“露富”、“炫富”之态尽现其中,在此碑志中陶醉于“田连阡陌,气象一新,询可乐矣”的富贵人生美境之中,并乐于与世人分享,期待这种繁荣“世代长光,瓜瓞绵绵”。这就是成永高立此碑志的宏愿。在本碑志刻文中,可以寻觅到巴楚文化的传播轨迹,对解读鱼木寨碑刻文所展示的儒学文化精神渊源提供重要的研究价值;同时,也为清江流域尤其是鄂西南恩施州土家族村落审美文化品格,得以借助石碑刻“历时性传播”特性来发扬与传承,提供了重要的传播方式。
(责任编辑:夏林)
(责任校对:冷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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