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教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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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24 09:26: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关键词: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诗人批评
  【摘要】: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诗人批评中,管窥出两位西方最早的“诗人的教师爷”对古希腊诗人创作的不同观点,以求得到一些有益的启示。
  中图分类号:B502.232 文献标志码:A
  
  生活在一个“诗人是民众的教师爷”,艺术有崇高地位的年代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建立了“学者批评”范式,当上了“诗人的教师爷”。
  立足现有史料我们可以知道,古希腊的诗人,特别是悲剧诗人不仅仅是一个文本的创作者,整个戏剧从创作到演出他们都一手包办,除了创造力、想象力、文字功力还需要多方面的才能。用今天的话来说,他身兼导演、编剧、制作人、演员、舞美、剧务、作词、作曲等多重角色,横跨文学、音乐、绘画、雕塑等多个领域,是个不折不扣的“多面手”。比起今天的独立电影导演和制作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并且古希腊的悲剧诗人可是绝对主流,上有执政官支持,下有民众爱戴,不愁赞助,还有雄伟的大剧场,戏剧节一样的酒神庆祭,其影响和号召力不可小觑。并且在古希腊,观剧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已成为国家性的美育活动。我们可以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有关诗人的评论中管窥出两位大师不同的艺术理想和艺术追求,从而得到一些有益的启示。
  
  第一,在诗人作品的模仿对象方面,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接受了希腊传统的“摹仿说”――艺术是对现实世界的摹仿――但又对其做了相应改造
  
  在柏拉图的哲学中,宇宙世界的根本大法是“理式”,艺术是对现实世界的摹仿,现实世界又是对理式世界的摹仿,所以艺术只能是摹本的摹本,影子的影子,“和真理隔着三层”。艺术美低于现实美,故而“从荷马起,一切诗人都只是摹仿者,无论是摹仿德行,或是摹仿他们所写的一切材,都只是得到影象,并不曾抓住真理”。“摹仿者对于摹仿的题材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知识;摹仿只是一种玩艺,并不是什么正经事”,“从事于悲剧的人们,无论是用短长格还是用英雄格,都不过是高度的摹仿者”。“理式”是永恒的真理,画家、雕塑家、建筑师只是“摹形”,诗人干的也就是“码字儿”的活,仅有的一点能动性也就是选用短长格还是英雄格,写成悲剧还是史诗而已。干这样“鹦鹉学舌”的工作已经能算是个“高度摹仿者”了。在柏拉图看来,诗人的“摹仿”谈不上是一种技艺,他所要做的只是对永恒“理式”凝神观照。
  亚里士多德认为艺术不但是对现实世界的摹仿,而且应对现实世界有所提炼,应比现实高,比现实美,“比实际更理想。他在《诗学》第2章开篇的时候就直截了当地说明“摹仿者所摹仿的对象”“是在行动中的人”。这是对柏拉图的“理式说”的一个有力纠偏。亚里士多德将艺术摹仿的对象从虚空中拉向人间,强调人才是艺术家最应该关注的,从理论层面呼应了西方人本主义文化的源头――希腊史诗。他还认为不同体裁的作品摹仿的人也不同,“喜剧总是摹仿比我们今天的人坏的人,悲剧总是摹仿比我们今天的人好的人”。坏人应该受到讽刺,让人觉得滑稽;好人应该得到同情和怜悯。所以“不应写好人由顺境转入逆境”,“不应写坏人由逆境转入顺境”,“不应写极恶的人由顺境转入逆境”。这在体现亚里士多德朴素的善恶观的同时,也肯定了诗人有驾御题材和体裁的自由。同时亚里士多德依然表现出自己的倾向性:“比较严肃的人摹仿高尚的行动即高尚的人的行动,比较轻浮的人则摹仿下劣的人的行动,他们最初写的是讽刺诗,正如前一种人最初写的是颂神诗和赞美诗”。即使大诗人荷马的两类作品都有很大成就,亚里士多德也只说“荷马从他的严肃的诗说来是个真正的诗人”。可见他希望诗人多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出一些崇高和美来。诗人对诗的题材和体裁的选择,对现实生活的提炼完全谈得上是一种技艺。
  
  第二,在诗人作品的创造来源方面,柏拉图认为艺术起源于“灵感”,亚里士多德认为艺术创造出于天性
  
  柏拉图在《伊安篇》里说诗神好象一块“赫拉克勒斯石”(磁石),“她首先给人灵感,得到这灵感的人们又把它传递给旁人,让旁人接上他们,悬成一条锁链”。这条锁链的源头是诗神,中间环节是诗人和诵诗人,尽头是观众(或听众)。“灵感说”并不是柏拉图的发明,在古希腊的神话中,主管文艺的是缪斯女神,她们惠赐诗人吟诗灵感。《伊利亚特》开篇荷马就呼唤女神求赐灵感,在吟唱《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过程中,荷马请求诗神凭附,谈到惠赠灵感的地方不下十次。可见柏拉图的“灵感说”是对古希腊传统思想的一种继承。在继承的基础上,柏拉图也进行了自己的理论发挥。在《伊安篇》里,他说诗人做诗“得到灵感,有神力凭附”时“心理都受一种迷狂支配”,“他们一旦受到音乐和韵节力量的支配,就感到酒神的狂欢,由于这种灵感的影响,他们正如酒神的女信徒们受酒神凭附,可以从河水中取乳蜜,这是她们在神智清醒时所不能做的事。抒情诗人的心灵也正象这样,他们自己也说他们象酿蜜,飞到诗神的园里,从流蜜的泉源吸取精英,来酿成他们的诗歌。他们这番话是不错的,因为诗人是一种轻飘的长着羽翼的神明的东西,不得到灵感,不失去平常理智而陷入迷狂,就没有能力创造,就不能做诗或代神说话”。诗人在诗神凭附得到灵感时,会陷入一种酒神式的迷狂。雅典人用戏剧庆祭酒神狄俄尼索斯,鉴于此,用“迷狂说”解释“灵感说”是有它的文化渊源的。在《斐德若篇》里,柏拉图考察了灵魂的情况和功能,认为灵感是不朽的灵魂从前生带来的回忆,并将之排为“第四种迷狂”,他说“有这种迷狂的人见尘世的美,就回忆起上界里真正的美”,“在各种神灵凭附之中,这是最好的一种”。古希腊神话中诗人的监护是缪斯,缪斯的母亲是记忆。经过这种文化寻根,我们可以看出“回忆说”和“迷狂说”是相通的。但是不论是在“迷狂说”中,还是在“回忆说”中,诗人都是被动的。
  亚里士多德认为“诗的艺术与其是疯狂的人的事业,毋宁说是有天才的人的事业;因为前者不正常,后者很灵敏”。诗的起源有两个原因,“都是出于人的天性”,一个是“人从孩提的时候就有摹仿的本能”,一个是音调感和节奏感。亚里士多德在作品创作来源上的“天性说”更强调诗人的主体素质,“摹仿的本能”促使诗人多观察,多求知;音调感和节奏感对于培养吟诗的才能很有帮助。在他的《诗学》里,诗神始终“缺席”,诗人时时刻刻“在场”。但是有天才的人似乎总有那么一点疯狂。柏拉图所说的“灵感”――不朽的灵魂从前生带来的回忆――对于“今生”而言又常常被认为是天赋。亚里士多德的“天性说”与柏拉图的“灵感说”血脉关联。
  
  第三,在诗人的作品功能方面,柏拉图认为诗人的作品“培养发育人性中低劣的部分,摧残理性的部分”,餍足感伤癖,滋养哀怜癖。亚里士多德提出了悲剧情感“净化说”
  
  在柏拉图看来,诗人的摹仿谈不上是一种技艺,创作全凭诗神恩赐灵感,既无知又无能,诗人的作品“培养发            育人性中低劣的部分,摧残理性的部分”餍足感伤癖,滋养哀怜癖,需要大规模删改。古希腊传统史诗里神象人一样过世俗化的生活,有纷争、有仇恨、有阴谋、有欲望,这让柏拉图十分不满,他认为“关于神的第一条法律和规范要人或诗人们遵守的就是:神不是一切事物的因,只是好的事物的因”。而“一切诗文描写到神的第二条法律”是“神们不是一些魔术家,不变化他们的形状,也不在言语或行动上撒谎来款哄我们”。这实际上是反对诸神的“人化”,给神的形象加上一个神秘的光环,让世俗的神向宗教的神迈进了一步。英雄的形象也不能随便写,阿伽门农不能那么贪心,阿喀琉斯也不能难过到抓狂,英雄必须沉稳、节制、大公无私,象个战士,用理智控制情感。换言之,英雄的形象最好是“高大全”。地狱写得太恐怖,会妨碍战士勇于牺牲,劝人开怀畅饮会教坏青年……凡此种种,都是柏拉图为“理想国”公民提出的抵制传统诗作恶劣功效的教改方案。站在艺术的角度,我们只有感叹柏拉图恰恰把古希腊文化中最有光彩,最具生命力的东西――自由人文主义精神――抹杀掉了。不仅如此,柏拉图还别出心裁地发明了“诗歌检查制度”,简直是开了西方书报检查制度的先河。为正本清源,他下定决心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文艺大清洗。有趣的是,尽管柏拉图一再强调要培养人性中理性的东西,要敬神、爱神,并且一再诟病诗人说他们巧言令色教坏民众,“剧场政体”邪恶无耻,在《理想国》和《法律篇》里他三次“逐诗人”,但他恰恰忘记了正是他自己认为诗人无知又无能,靠诗神凭附做诗,那么傀儡诗人的罪状岂不是要清算到神的头上去了吗?而真正的神明“只是好的事物的因”,不会撒谎欺哄。据此推来,柏拉图真有大逆不道谩神的嫌疑。
  柏拉图仿佛贾瑞照镜,光看“风月宝鉴”的反面,诗人讨好民众,利用人性弱点,满足人性中的脆弱情感,不用理智去节制情欲,诗由教化民众走向娱乐民众。其实亚里士多德也发现了有诗人为了迎合观众,按观众愿望写作的情况,他将它评为次等的结构。今日制作肥皂剧,剧情向观众要求的方向发展,即使已经制作好了也可以更改,看来古来有之。亚里士多德不同意柏拉图“用灰色眼镜看人”的方法。他认为作者和读者都是有理性的人,在他们的共同选择下会达到较好的悲剧效果,使情感得到“净化”,是为“净化说”。亚里士多德在《诗学》第6章定义“悲剧”时就提到了悲剧的“净化”功能。罗念生先生和陈中梅先生对于“净化”的两种不同翻译正好代表我国学者对于“净化说”的两种解释。“净化”在罗译本中是“借引起怜悯和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在陈译本是“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不管是罗念生先生主张的从伦理学角度提出的“陶冶说”,还是陈中梅先生在此观点上跟从朱光潜先生基于生理学观点的“宣泄说”,都肯定了悲剧对于情感的调适作用。这在荷马史诗中是有迹可寻的,著名的“阿喀琉斯的愤怒”之后,阿喀琉斯“弹奏清音的弦琴,娱乐心灵”,“借以赏心寻乐,歌唱英雄们的事迹”(《伊利亚特》第九卷,第186-189行)。柏拉图认为人的情感是天性中低劣的部分,他对之采取的压制或悬置的方法,显然没有考虑到靠“压”和“堵”控制情感的危险性。亚里士多德用疏导的办法来控制情绪,让民众在观剧的过程中使情感得到调适,从而获得心理的健康和平衡。
  
  第四,在诗人作品的评定方面,柏拉图认为一切艺术都要为培养合格的理想国公民服务,所以一切评审都道德主义先行。亚里士多德认为衡量诗既要有道德标准,又要有艺术标准
  
  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一切艺术都要为培养合格的理想国公民服务,所以一切评审都道德主义先行。这是亚里士多德不能同意的,在他看来,“衡量诗和衡量政治正确与否,标准不一样;衡量诗和衡量其他艺术标准也不一样”。亚里士多德认为,衡量诗既要有道德标准,又要有艺术标准。他的诗人是需要“技艺”的。为了引起怜悯和恐惧,达到最好的悲剧效果,诗人可以用理智来安排情节,“恐惧和怜悯之情可借‘形象’来引起,也可借情节的安排来引起,以后一办法为佳,也显出诗人的才能更高明”。“悲剧所摹仿的行动,不但要完整,而且要能引起恐惧和怜悯之情,如果一桩桩事件是意外的发生而彼此间又有因果关系,那就最能,[更能]产生这样的效果。”诗人“不应写好人由顺境转入逆境”,“不应写坏人由逆境转入顺境”,“不应写极恶的人由顺境转入逆境”,因为这些布局都不引起怜悯和恐惧之情,不能打动观众。可见,亚里士多德认为观众也有理性和鉴别能力,诗人和观众的道德底线不会接受柏拉图所批评的那种好人遭殃,坏人走运的故事。
  古希腊文艺盛行,诗和音乐是教育公民最重要的手段,诗人的地位很高,被称为“民众的教师爷”,最早的诗人被认为是神的儿子。在荷马史诗中,诗人的修辞语都是“可敬的”、“神妙的”、“敬爱的”,“神样的”这种规格很高的词语。荷马是古希腊最伟大的诗人,荷马史诗被古希腊人当作是他们的民族史,它不仅是古希腊公民的教材,还是他们的生活指南,地位就象我们的《诗经》,也达到了“不学诗,无以言”的程度。柏拉图说自己“从小就对于荷马养成了一种敬爱”, “荷马的确是悲剧诗人的领袖”。亚里士多德对其评价也非常高:“荷马从他的严肃的诗来说,是个真正的诗人,因为惟有他的摹仿既尽善尽美,又有戏剧性,并且因为他最先勾勒出喜剧的形式,写出戏剧化的滑稽诗,不是讽刺诗;他的《马耳癸忒斯》跟我们的喜剧的关系,有如《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跟我们的悲剧的关系。”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谈论文艺理论问题时,荷马的出现频率很高。我们以荷马为突破口来进一步考察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对诗人的评价是科学的。
  柏拉图说“荷马真是一位最伟大,最神圣的诗人”,即使到了老年,感到最大乐趣的也是听一位诵诗人朗诵《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即使如此,柏拉图依旧坚持“尊重人不应该胜于尊重真理,我要说的话还是不能不说”。其实柏拉图在批评诗人的时候往往是拿荷马做靶子。虽然他也不能对诗的魅力无动于衷,但是为了“纯化”理想国公民,他摆出一个激进的姿态,不惜矫枉过正。荷马史诗中世俗的快乐,自由的精神和浓烈的人文主义色彩是柏拉图尤其要消灭的。
  亚里士多德肯定了荷马的作品是悲剧和喜剧的先声,称赞他善于戏剧性的摹仿,会安排情节,长于描绘性格,精于使用语言,荷马的创作与他的诗学主张相合。读过《诗学》的人都知道,亚里士多德的语言是非常节制的,但他甚至不吝用这样的句子来形容大师荷马:“惟有荷马在这方面及其他方面最为高明”,“惟有荷马的天赋的才能,如我们所说的,高人一等”,即使批评《伊利亚特》、《奥德赛》篇幅过长,也讲得十分委婉。从对荷马的评论中我们可以看出,在不违反基本的道德标准的前提下,亚里士多德是比较讲求艺术性的。要获得这种艺术性,必须用理智去选择和经营。讲求艺术性是为了更大程度地引起“恐惧和怜悯”。荷马赠于人的“无害的快感”并不让亚里士多德象他的老师那样惊惶失措,在他看来情绪的“净化”正是观剧所要达到的心理效果。
  柏拉图希望诗人的摹仿能使艺术分有“理式”之光;诗人在诗神的恩赐下能代神说话,回忆出上界的“理式”之美;诗人按他订的标准做诗,以培养公民的理性。他反对神的人化,让神宗教化;他摒弃艺术里的世俗、自由和人文主义,希望艺术近于哲学甚至宗教。亚里士多德的艺术既是对现实的摹仿,又是对现实的提炼。艺术创造出于天性,但需要后天的扶持和培育。艺术要取得功效“引起恐惧和怜悯”,使情绪得到净化,就要讲求艺术性,而追求艺术性不仅需要诗人精心地选择和经营,还要依靠受众的参与和帮助。亚里士多德把他研究自然科学的工具理性主义带入艺术研究,对诗人、诗作进行实证分析,以支持他的观点。一对师生,两代大师成就了西方思想和艺术理论的源头。柏拉图的文艺对话和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是开放性的文本,不断为我们一代代的艺术理论研究者提供丰富的精神养料。
  
  参考文献:
  [1][2][3][10][11][12][15][16][17][24][26][27]柏拉图文艺对话集[c],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4][5][6][7][8][9][13][14][18][19][21[22][23][25][28][29][古希腊]亚里斯多德[古罗马]贺拉斯著,诗学诗艺[M],罗念生杨周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12
  [20][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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